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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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苑草密,就要他送了?
真是见面就添麻烦,相见不如不见。
就在刚才,大伙儿可没少排遣她。
“交代不了,这可麻烦了。胡荼要炮制的是你们,与我何干?”刘盈虽说身量孱弱,笑容愉快,但随意掠去的目光委实锋利。
只有刘盈知道胡荼浑身散发出的戾气,并非生性薄凉。
堵得刘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他们小声议论,大胆鄙视。
外面有多闹腾,静苑就有多静。
话音一落,小狮子的脸立刻阴沉下来。
大门被人从外面“砰”地一声从门外踹开。
十年后,岐州。
“十年来,夫子与学生朝夕相处,日夜相伴,如今连学生的模样都分辨不清,还真是让学生十分伤心呀。”
他的笑声从喉中滑出,如珠落玉盘,清越好听,“……别人说得,唯我……说不得么?”这话儿,声音很低,很低。
老头儿穿着黑衣,佝偻得太厉害,低头看不清眉眼模样。可一见着他,家奴们立刻像见鬼似的,口中唤着“丘总管”,一边慌忙潮水般退去。
这些年,胡荼从外面游学回来,一共带回了八个小妞儿。这些妞儿性格各异,却有两个共同的特点:一叫叶紫;二长得很美。
朝阳彤彤,天光从霞云中洒落。
随着来人的闯入,脚步声在静苑里渐渐杂了起来。火把在大风中摇曳,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,外面不停传来家丁们聒噪的嗓音——
这世上,会把“夫子”两个字喊得如此尖锐且不留情面的只有一个人。刘盈皱眉,不用内力逼酒,上脑的醉意也醒了大半。
这里没有花,只有草。
小狮子这小半生基本没做过错事,十六岁做了一件,惊天动地,骇人听闻。
家仆们慌忙拣了东西,看着刘盈,露出震惊、鄙夷的神色。
这说的什么混账话?
刘盈神色古怪看着他,好半天,唇角扯出一丝笑意,“胡荼,这规矩二字,别人说得,唯独你说不得。”
“找!叶小姐可是被盈姑娘给气跑的,大伙儿仔细着,肯定能在这里找到蛛丝马迹!”
朝夕相处,日夜相伴。
这段话,威胁意味太浓。
老头儿哑着低沉的老嗓,阴郁道:“谁许你们来这儿放肆?”
小狮子被惹毛了。
他似乎想到什么快慰的事,嘴角上扬,墨瞳倏地亮得惊人。
不知道穿过几道月洞门,到了静苑,野草森森,风忽然大了起来。小狮子怕她冷,换了个姿势,把她整个人掩在胸口。
刘盈伸手推着他的胸,挣脱不开,只能低声劝他:“胡荼,放我下来,这不合礼数。”
刘盈喝多了,她踉跄着扶门而入。家奴们先前没看出是谁,刚要破口大骂,忽然瞧见这么张惨淡的脸,酝酿好的脏话“噌”地压了回去。大清早的见鬼,逮谁谁都怕,更何况——这鬼还是静苑的那位。
胡荼的话说得暧昧露骨,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小狮子到底喜不喜欢刘盈,连他贴身的小厮都不知道。
这天下午,流言传得沸沸扬扬——
“胡荼,你干什么?”
如今,大伙找不到叶小姐,自然要到刘盈这里找晦头。
云胡府外车流不息,二少爷胡荼返家的马车停在门前,家奴们喜气洋洋地卸着马车上载回的绸缎与茶叶,以及各种岐州城寻不到的稀奇玩意。
眼不见,心不烦。
刘盈耸耸肩,事不关己道:“问问你们的叶大小姐不就知道了。”
此时,云胡府灯笼高挂,人声鼎沸,正是人仰马翻,鸡犬不宁。
野草大片大片生长着,倒竖的草尖就像大地上生长出锐利的矛,抵御着一切的入侵者。
被搅得鸡犬不宁的,这是头一次。
云胡府地处城北,高墙森森,碧瓦朱甍。街道两旁檐角如漆。偶有野猫矫健穿梭在茫茫夜里,发出几声婴儿似的尖嚎。
叶小姐也是二少胡荼带回来的女人,可人家年轻貌美,娇媚无双。二少爷游学回家,总会在叶小姐房里过夜。家奴们见风使舵,向来拿叶小姐当未来女主子伺候。
“没有!”
领头的家奴被她激得火冒三丈,厉声道:“我要知道她在哪儿,还用找你吗?明儿个二少就要回来了,看不到叶小姐,你让大伙儿怎么和二少交代?”
歪头思索的空当,有人在她耳边焦声道:“姑娘,小心,不要再吐了。”
刘盈一惊,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,低声呵斥。
任谁都不会想到胡荼如此放肆,不吭不响,一夜粉碎了世间所有礼教。
问:二少爷怎么从来不笑。
“夫子真要喜欢喝酒,府上还会少?夜不归宿,成什么规矩?”
在云胡府,她毕竟不是正经的主子。二少胡荼把她带到府里,就没往静苑来过。这些家奴见她笑弥勒似的,只当懦弱好欺,压根没拿她当做一回事,当即厉声道:“你干了好事,还敢问我么?快说,叶小姐到底在哪儿?”
大风刮过,发出“哗啦——哗啦——”的响动,伏倒了野草,泛出波浪似的浅白,老头儿站在那儿,佝偻的身躯,却宛如是初出剑鞘的刃锋,色彩浓厚得令人窒息。
就在这时,草屋外,神出鬼没移来个佝偻的老头儿。
“……”
静苑静得只能听见外间大风呼啸,草叶起伏如波涛的声音。
“二……二少爷……”家奴还想说些什么,胡荼的面色阴冷骇人,家奴被吓得一愣,吞了生鸡蛋似的,满脸憋得通红,恹恹退下。
这句话有着奇妙的安抚力,小狮子的面色微不可察地一红。
传言越来越接近真相。
这么一折腾,她再没什么心思整理笔墨。
她低头比了个肩膀的位置,无奈解释:“二少当年才这么高,如今长得这么大,我一时没认出,也不足为奇了。”
醉酒的人,性子都急。
刘盈住进了云胡府,从来独来独往。
“胡荼?”
胡荼一直看着她进了草屋,阴沉的眼眸中折射出精亮的寒光。
刘盈听到这儿,唇角的笑意越发灿烂。
众人神色大变,哆哆嗦嗦,东西一样接一样掉在地上。就听着不停有人在喊,“小心,里面的玻璃可是二少爷高价买来的。”“哎呦,那是青釉瓷的,贵着呢,扣了你一辈子的工钱也赔不起。”
刘盈赌气不说话,小狮子就逗她说话。
有人按着她的肩,似乎在说什么,她一时没听明白,暗暗用内力把酒气逼出一点,歇了半晌,才见着日晷渐移,天光透亮。
这一句指责,来得没头没脑。
没了聒噪,刘盈摇头离开。可惜她腿脚不大利索,几次差点跌倒在地。胡荼看了她一眼,下一刻,忽然上前两步,把她横抱起来。
胡二少还是九岁的时候,的确只到刘盈肩处,可那都是多少年的陈年旧事。
云胡府的闹腾,仿佛是水中滴下的墨汁。先前只是一个前院,很快,墨在清水中绽开,那闹腾的动静也就顺着前院,一直向四面八方波及开来。
领头的家奴嗫嚅了下,犹犹豫豫地解释:“丫鬟们说找不到叶小姐了,兄弟们就来这里看看……”话没说完,忽听拐杖猛烈敲地的声音“笃笃”响起,老头儿低沉沙哑的嗓音破锣般撕裂耳膜——
他知道她怕冷,气她既然怕冷,不在静苑待着,为何要到处乱跑?
她在意,就说明她对自己并非全然无视。
少年男子的气息迎面扑来,带着些好闻的香草气,小狮子唇角翘起一个诡计得逞的笑容,“夫子醉了,静苑草密,学生自当送夫子回去。”
家奴们肚里都在骂娘了,脸上却分毫不露,退出片地,让她过去。
远远地,刘盈才听着风中似有人道:“劳烦谈不上,只求姑娘发发慈悲,不要再折磨二少,老朽也可安神安心。”
总结二:静苑那位心真狠,二少爷多出众的人品,竟然也栽在她手里!
但小狮子没被磨得软弱忧郁,反而暴戾阴沉起来。
一直到静苑。
刘盈知道自己误食草药,相生相克变作春|药,怨不得小狮子趁虚而入,把自己吃干抹净。可再见着他时,心里免不了怪异至极。
也不知刘盈蹭到他什么地方,小狮子下腹一紧,眼神倏地一闪,亮得像要咬人似的,“夫子不要乱动。”
刘盈有些昏沉地想着。这个胡荼呀,每次回来都这么大张旗鼓,就不嫌累?不知这次带回来的,是怎样的美人?
胡荼漆亮的乌瞳狠狠缩了缩。
刘盈在心中低低叹了一口气,抬头笑道:“丘总管,又劳烦您了。”
他的气息贴着刘盈的耳廓,暧昧而湿润。
胡荼那么阴柔俊秀的脸蛋,浑身透着淡淡血腥气,说这样的话,怎么看都不像是良人。搞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看不明白,争先恐后的要爬上他的床。
刘盈也不例外,她心中郁气大作,胸口猛地泛上一股酸臭,张了嘴,不由分说吐了起来。好容易除了胸腔那股闷意,她抹抹嘴角,一起身,忽觉周遭静得有些惊人。
总结一:二少真可怜,怎么就喜欢上自己的夫子呢?
刘盈哪会想到他竟敢这么恣意放纵,面色当即沉了下来,一把捏紧了胡荼的衣襟,像炸毛的小兽一般,因为愤怒,喉咙中滚出低低的怒吼,“胡荼,休得放肆!”
刘盈收起桌上笔墨,默不作声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。
清晨的风呼啸着从刘盈耳畔错落而过,她从小惧寒,哪怕是夏风清凉,也能冻得她手脚冰凉,脸色发白。
可惜,自刘盈从郊外搬进云胡府后,依然我行我素,以夫子自居。而小狮子,更是没事的人一样,仿佛坏了人家清白的,根本不是他一样。胡老爷和胡夫人被小儿子气得丢了家业,索性云游四海。
到底是当家的二少爷回来了,连面子都给足了。
这世上,最可怕的不是刀刃与毒药,而是女人。
光阴似箭,白驹过隙。
刘盈深吸一口气,鼻息中尽是好闻的药草清香。
刘盈不知道胡荼那颗漂亮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。
话音一落,就遭到另一人无情的嘲讽:“傻哎,来云胡府做事,你什么时候见着二少笑过?”
众人看着胡老爷的面子,只挑好的说。
可惜胡荼性子太诡异,听她一说,冷厉的一眼扫过来,当即丢出一句“子非鱼,焉知鱼之乐”。你不是男人,怎么知道对男人而言,女人越多越好。天天当新郎,夜夜换新娘,有何不好?
三更天过,夜似泼墨。
“夫子言重了,学生从不放肆,更不想在这里就要了夫子。”
他三年来四处游学,每隔三五个月,回来一次。每次回来,都带一个姑娘,这些姑娘有相同的名字,不同的眉眼。新来的家奴不知缘故,哪晓得他们天人一般的二少爷,和静苑的那位还有如此渊源。
刘盈正想着,前面一片黑影罩下,逆着光,她往边上让了让。可对方似乎也在让,这么一来,依然挡了她的路。
老头儿低头不答,一步步走得极缓慢,拐杖敲在地上,声音沉闷如敲在心间。仅一晃眼的功夫,再不见静苑还有人影。
火光熠熠中,映出来人狰狞的面孔,一个尖酸刺耳的嗓音忽然响起,对草屋中的绿衫女子怒骂道:“姑娘,瞧你干的好事!”
刘盈从后门出去,索性喝了一夜的酒,到清晨,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。
那张文秀俊俏的脸蛋,因为笑容,生生驱散了阴沉戾气,如阳光照耀在三月初绽的桃花,那一瞬间,漂亮得令人窒息,看傻了好几个路过的家奴。
一家奴厉声呵道:“姑娘,什么叫‘错了不成’,二少爷何时错过?原就是你的错!”
身为夫子,她管教不当,教出这么个花天酒地的学生,真是有愧师颜。
药吃多了,他身上常年散着清冽的药香。
她眸光一沉,唇边却扬起了愉快的笑容,“你们的叶大小姐又跑丢了?”
他真以为刘盈对十年前的那件事全不介意,没想到她还是在意的。
一人惊叹:“二少爷笑起来可真漂亮!”
胡老爷和胡夫人本以为生米做熟饭,小狮子迟早得娶了人家闺女。
从那以后,小狮子对刘盈好像失了兴趣。
一个时不时去阎王殿喝喝茶、叙叙旧的人,久而久之,不养成软弱忧郁的性子那才出了鬼。
一个清越的男嗓从她头顶上方传来,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,“夫子,好久不见。这一见面,送上的大礼还真是让学生受宠若惊呀。”
刘盈揉了揉额,额角一阵抽痛。
刘盈怕他闹起来不好收拾,连忙好声安抚,“好了好了,我说错了不成,胡二少英明神武,何苦与我计较。再说了,谁没说错过话,做过错事?”
岐州城风气再开放,也容不得师徒乱|伦,何况刘盈比二少爷大五岁。气氛忽然间剑拔弩张,仿佛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、血雨腥风。
晨曦的静苑,薄光散落,映衬着草尖根根倒竖,折射出一道道细密的流光。刘盈从小狮子怀中挣出的时候,小狮子还抿着唇,漆亮的眸光幽暗莫名。
那人颤巍巍地伸手,指向胡荼——
家奴们吓坏了,连滚带爬地逃命般钻出月洞门。
一个不守礼教的人,有什么资格说规矩。
不知道,才会肆无忌惮。
大户人家的少爷到了十三、四岁,找个体面俊俏的大丫鬟开脸并不稀奇。小狮子十三四岁没有开脸,却在十六岁惹上了最不该惹的人。
这话儿,恩威并施,可惜放话的人不对,放话的对象更不对。
没有雪白的房屋,只有破落的草屋。
刘盈无奈从他怀中抬眼,只看见少年的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渣,小狮子的眉眼一如既往,依然文秀得惊人。
胡荼最讨厌她拿自己当小孩,面色一沉,一手狠狠捏紧了她比划的手腕,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隐忍的怒意,“刘盈!你……”
一张眼,眼前的人影有些恍惚。
答:孤陋寡闻了吧,二少爷见着静苑那个,哪次不在笑。嘴上不笑,眼睛也在笑。眼睛不笑,心里也乐着。老王家的上午亲耳听见,二少从静苑出来,笑得可欢了!
胡荼从小患着痼疾,用草药吊着命。很多人说胡荼眉宇间厉杀之气太重,浑身透着阴沉死气。若没个管制,不成大才,便是大恶。
这些人,拔了静苑齐人高的野草,打翻水缸,翻乱了柴禾。原本干净整齐的院子,顿时鸡飞狗跳,被折腾得凌乱不堪。
叶小姐不喜欢刘盈,明里暗里没少给她使绊子。
来人气势一弱,险些夹着尾巴逃跑。
她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草屋走去。
胡荼越想越开心,索性放声大笑。
话音未落,胡荼眸光陡地一厉,“退下!”
“叶小姐在这儿吗?”
心神大乱的俩人一步一回头,直到再次撞树,齐齐跌进荷塘,这才满脸狼狈地回过神。两人对视一眼,见鬼似地爬了起来,一溜烟跑了无影无踪。
她们有丰富的想象力,能散布是与非。不管是黑的、白的、对的、错的,只要经过她们的想象与加工,就会变成了一条条可怕的流言。
转眼十年过去了,他长大了,而她已经老了。
刘盈拿着笔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夜凉如水,静寂无声。
他一连退了两步,弱声道:“找不到叶小姐,就是你的错,你……你赶快把叶小姐给我交出来,否则明天二少回来,兄弟们和二少告上一状,让你立刻打包裹走人,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!”
“胡闹!还不滚回去!”
不信邪的这人脚下一软,“砰”地一声跌了个狗吃屎,“我看错了……还是咱俩今儿个被猪油蒙了眼?”
胡荼第一次带美人回来,刘盈还会说个两句。